4月2日，中科院“探索一号”科考返回，我国科学家在南海首次发现鲸落。

什么是鲸落？

鲸落，一头鲸鱼死亡，尸体沉入深海的过程。

为什么只有鲸鱼死亡才有如此唯美又悲壮的名字？野兽匍匐不能站立，鸟雀折翼不能飞翔，人倒下虫蜷起。人们认为，死亡的发生，喻示着结束，往往干脆利落，无暇多想。但鲸落的出现，能创造出一套完整的生态系统，用自己的残骸滋养万物，给冰冷黑暗的海底带来一份长达百年的繁荣。一鲸落，万物生，这是世界上最为特殊的死亡形态。

一、深海生物的绿洲

200米的海底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200米之上，阳光充足，生物种类繁多，是海洋生物最密集的生活区域，而200米之下，便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生物种类也随深度逐渐减少。深海没有了驱动生物界运行的最主要能量，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其他途径去获取能量，生命总是能顽强地寻找更多的出路。越是极端的环境越能进化出强大的生物，真空中也“死不了”的海熊虫，450度高温都烫不死的白蟹，众多进化出发光能力的深海真核生物……如逆境造就人才，在深海里，我们能看到世界上最坚韧的生物，它们似乎遵循着另一套生物界逻辑，不再依赖“光合作用”，而是依靠“化合作用”。

从海洋表层飘下的有机碎屑如天降甘露般在海洋中层带支撑起庞大的生态系统，我们称之为“海雪”；颠覆人们“万物生长靠太阳”的认知，深海的热液和冷泉形成“黑暗食物链”，孕育出茂盛的生物群体……而偶尔陨落的鲸鱼身躯，则能迅速使数千米深的海底形成一个新的生态系统，尽管数十年在整个历史长河里也不过转瞬即逝，但对成千上万的深海生物来说，依然如同沙漠里的绿洲般弥足珍贵。

二、鲸落形成的四个阶段

当鲸鱼的躯体抵达海底时，很快会被盲鳗、睡鲨、深海蟹等食腐动物发现，清除掉鲸90%以上的软组织，这场饕餮盛宴一般会持续4～12个月（主要取决于鲸鱼的大小），这是鲸落的第一阶段——移动清道夫阶段。

当这些大号食腐动物心满意足地离开后，其他甲壳类、毛类小型生物(如蜗牛和蠕虫)会在短期内适应残骸环境而快速繁殖，依靠食物残渣持续两三年，因为是捡漏，所以这个阶段被称为机会主义者阶段。

然而这一切，也仅仅只是开始。在化能自养阶段，鲸鱼只剩骨架，深海的独特生态系统这时才真正展现出来。鲸鱼骨骼富含脂类，当大量的厌氧细菌进入其中分解脂类，产生硫化氢——化能自养细菌的能量来源。它们在这里大量繁殖，形成厚厚的细菌“毛毯”，进而养活一大批小型海洋生物，创造出类似于深海热泉口的富硫环境。由于鲸骨巨大，脂类分解缓慢，这一阶段可以供养里面上百种无脊椎动物数十年甚至上百年。

最后就是礁岩阶段，当残余鲸落里的有机物质被消耗殆尽，遗骸会化作礁岩，成为大批海洋生物的聚居地，为流浪深海的生物提供一个家。

此次中国科学家发现的鲸落位于南海海山1600米的山腰处，约3米长，其尾部可以观察到有鼬鳚鱼在撕扯肌肉，表明该鲸鱼死亡不久，尚处于第一阶段，具有长期观测的价值。

三、深海最美的朝圣

鲸落的发现为什么如此引人注目？汪洋大海如此浩翰，人们无法准确地预测哪一条鲸要在何时何地死亡，找到鲸落犹如海底捞针，至今世界上发现的鲸落不足50个，观察鲸落过程似乎只是一件随缘的事情。

作为深海中的绿洲，鲸落为食物匮乏的深海生物群提供了宝贵的生存平台。有研究人员发现，在北太平洋深海中，依靠鲸落生存的生物体至少有43个种类，甚至发现了因为鲸落这一独特的生态系统而产生的新物种。一些研究者估计，在灰鲸的迁徙路线上，平均每年在每8000平方公里就有至少一头灰鲸落入海底，两个鲸落之间平均距离不到10公里。

然而在过去的200年里，人类工业化捕鲸将很多大型鲸推入到濒危的境地，今天全球海洋里的鲸落数量，可能不足过去的1/6，假如有一天担任深海绿洲的鲸鱼数量彻底崩塌，那对深海生命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或许深海生命种类会随之减少，又或许生命依然能顽强地找到其他的出路，再次学习千万年前没有鲸鱼出现的生存方式……但无论如何，那时的深海，便再无鲸落。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劈波斩浪的鲸沉落后在水穹下滋养万物，用另一种方式长存百年，动静皆是浩荡。如创世神话盘古开天地之后，身体成山川，血液成河流。鲸落，从某种角度来说，不仅是死生的维系，更是对自然法则的信仰，对生态平衡的敬意，对养育它的深海最美的朝圣，既悲壮又温柔。

每一个生命的凋亡，既是结束也是开始，生命的循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生当似鹏起，死亦如鲸落。